您现在的位置:主页>农业资讯

农业资讯

您的当前位置:农业资讯

碧根果种植几年挂果(招商引资“摇钱树”,折于碧根果之乡)

时间:2024-04-15 20:46:16

点击:

招商引资“摇钱树”,折于碧根果之乡

2024年2月27日,江苏泗洪碧根树园。道路左侧为王艳梅自育苗,道路右侧为密植果园,林下种植小麦。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摄

春分时节,几场春雨,几缕春风,被严寒困住一冬的小麦开始铆足劲儿向上生长。2024年3月,在2400多亩的翠绿麦田里,竖立着成行排列的4万余棵碧根果树,褐色的枝条尚未抽出嫩芽。

这片生长在江苏省宿迁市泗洪县的碧根果园,曾给许多人带去希望,如今却成为拖垮王艳梅的烦恼之地。2017年,王艳梅主投建设了这片碧根果园,是当地的招商引资项目。有着“摇钱树”称号的碧根果树,非但没有给王艳梅带来盆满钵满的回报,反而成了多方皆输的烫手山芋。

为了讨回投资款,2023年11月以来,52岁的王艳梅频繁讨要说法。按照她的计算方法,泗洪县政府应偿还她2800余万元。

泗洪政府却劝她拿着一千万元左右的补偿及时止损。“这么好的园子搞成这样,作为主管部门,我很同情。”2024年2月27日,泗洪县农业农村局副局长肖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在他看来,王艳梅并非可怜人,只是“投资失败了”。

建园

王艳梅在泗洪这一投资,“缘分”要追溯到十几年前。她的前夫、江苏省农科院碧根果研究专家刘广勤回忆,2006年春天,他说服并指导泗洪县一位做药材生意的“张老板”,在泗洪西南岗峰山乡种下了三百棵碧根果苗,后逐年扩种至数万棵。碧根果五年挂果,八年丰产,进入丰产期后,经济效益相当可观。刘广勤说,按照每亩两三百斤果实,每斤50元计算,刨去成本,“就等于在地上捡钱”。

据刘广勤讲述,张老板种植的西南岗是一片无雨就旱、有雨就涝的贫瘠地区,也是江苏省有关单位的对口扶贫片区,“亟需拿项目支撑脱贫”。2016年底,初现经济效益的碧根果种植自然而然地被选为西南岗扶贫项目。

碧根果又称美国山核桃。在刘广勤眼里,碧根果全身是宝,是实打实的富民项目。作为国内碧根果行业的技术权威,刘广勤渴望碧根果得到认可,自己也得到认可。

巧的是,碧根果最佳种植区,就是包括泗洪在内的“废黄河两岸”,即河南商丘、安徽宿州、江苏宿迁等地。面对泗洪伸来的橄榄枝,刘广勤“激情澎湃”,双方一拍即合。

2017年2月,刘广勤与泗洪县魏营镇庞塘居土地股份合作社、泗洪县官塘育瑶薄壳山核桃种植专业合作社(以下简称两村合作社)成立泗洪碧根缘果业股份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碧根缘公司)。同月,瑶沟官塘村民委员会和魏营镇庞塘居民委员会(以下简称两村委)分别与碧根缘公司签订《泗洪县西南岗薄壳山核桃产业化基地建设合同》,作为鉴证方,泗洪县扶贫办也出现在合同上。

泗洪县碧根果产业发展办公室成立于2018年,负责人谢全华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,碧根缘公司的这种合作模式是泗洪第一家,后来带动了全县很多村成立合作社并进行项目合作。

三方约定,建园前三年,刘广勤出资364.095万元,占公司股比51%(含技术股);两村合作社共出资1092.285万元,占公司股比49%。建园当年,三方均需在合同签订之日起两周内一次性支付50%资本金。

回过头看,这场种植合作计划一开始就已出现了失败苗头。到了约定打款日,两村合作社并未按时支付资本金。王艳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那时泗洪县各级政府均称:“财务在审计,下个月审批流程就下来了,先垫付上,资金批下来就还你。”

刘广勤这一方也不顺利,曾答应替他出资300万元但做事“谨小慎微”的“黄局”也在一个月后退出。那时,园子建设已热火朝天,资金链骤然断裂,刘广勤“急得满嘴都是泡”。

但在苏北出生长大的他理解政府的难处,“政府答应你的钱能给你算不错了,没办法,我们北方总要发展”。

彼时,与刘广勤是情侣关系的王艳梅向其伸出援手。她称自己在南京开办一家幼儿园,手里有些闲置资金。2016年底,因碧根果结缘的两人频繁出入泗洪,受刘广勤影响,王艳梅非常看好碧根果行业的前景,她坦言,吸引她投入真金白银的是碧根果能够产生的经济效益。

对于王艳梅的出资,如今的刘广勤似乎并不领情:“假设那时候没有这300万,我就跟政府谈,不搞这么大了,就搞个一两百亩(就行)。”

但那时的刘广勤相信,是王艳梅成就了自己的事业,“第一年她拿出好几百万,这是事实。没有她,这个园子建不起来”。2017年8月,刘广勤称抱着感激的心态和王艳梅领了结婚证。

招商引资“摇钱树”,折于碧根果之乡

2024年1月24日,江苏泗洪,王艳梅指着被村民砍毁的碧根果枝条。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摄

掌权

最佳种植碧根果的时间是秋末冬初,为了加快进度,2017年春夏,园子建设就已如火如荼。然而,信任危机接踵而至。

因为政府资金迟迟未到,刘广勤又拿不出更多钱,在这片2400亩的园子里,出钱最多的王艳梅成了话事人。园子建成以来的7年间,有5年是王艳梅负责管理,碧根缘公司给她列支月工资10000元。

两村委并不参加园子的日常管理,当起了“甩手掌柜”。谢全华解释,村上不懂,也插不上手。肖飞回忆:“她那时候是我们县领导的座上宾,哪个敢欺负她?当时王艳梅的电话是直接打到领导的手机,哪块服务不周到,她就告状,下面两个乡镇魂都吓掉了。整个碧根缘公司,她是里外一把手。”

建园要开沟、挖树坑、添肥、栽苗、浇水,然后等着碧根果小苗慢慢长大。其间,因天旱缺水,几百号人在地里拉水浇树。王艳梅抱怨,那时政府承诺铺设浇水管道,但并未及时兑现。肖飞解释,当时,泗洪县主要领导听说她那没水,“紧急召开几个单位会议,第二天就上马,什么审批不审批,先给她活干了”。

“在这个园子上,政府没有瑕疵,该支持的都支持了。路啊,水啊,电啊,都支持了。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了。”肖飞语气肯定地说。

王艳梅“掌权”后,公司法定代表人、拥有专业种植技术的刘广勤感觉到自己被“夺权”。刘广勤回忆,在园子刚建时,王艳梅弟弟就被安排到现场负责管理,刘广勤对这一安排并不看好,“我说专业的人要干专业的事。她说我掏了钱,干嘛让别人管理”。

矛盾逐渐累积,因需打理南京开办的幼儿园,王艳梅多数时间不在泗洪,而负责现场管理的小舅子并不听从刘广勤的指挥。以挖树坑为例,刘广勤要求,手指粗细的碧根果苗需要挖80公分见方甚至更大的坑,这样有利于松土多肥,树苗易扎根、长得快,但小舅子不理解,为节省成本只挖30公分见方的坑。又比如,刘广勤提出提前打药,预防病虫害,小舅子则认为没有虫子不需要打药。

与园子有经济往来的还有王艳梅的姐姐和儿子。据刘广勤介绍,王艳梅以姐姐的名义买了一台挖掘机,租给碧根缘公司使用,致使公司欠其挖机费42.8万元。王艳梅以儿子的名义租了碧根缘公司土地230亩,用来育碧根果苗,租金280元/亩,低于市场价一半。

由于并非农业出身,园子的管理漏洞很多。谢全华指出,园子的维护、购买机器、雇人干活等事她都跟不上,“比如挖100米的沟,该出多少钱呢,这些都是损耗”。肖飞却认为王艳梅很有魄力,“她幼儿园教书的女同志,来管2000多亩地,什么概念?我是资深的老农民,200亩地我都管得吃力”。

没感受到被尊重的刘广勤决定逃离,他称,2017年5月份之后,即建园合同签署不到3个月,他就很少到园子里。2018年3月,两人离婚。

两村合作社第一年将资本金转入碧根缘公司账后立马转出,用以支付村民地租,后两年甚至不走公司账户,直接将资本金留作村民地租使用。事后,谢全华认为:“村里面管得最好的就是钱没敢给她,留着交租,要是早给她了,公司也撑不到现在。”

招商引资“摇钱树”,折于碧根果之乡

2024年1月24日,江苏泗洪,碧根果园。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摄

落空

过程虽不顺遂,可经过一年多的磕磕绊绊,4万余棵碧根果树最终栽到了2000多亩的园子里。与此同时,泗洪县大力发展碧根果产业也显露规模化效应。2019年,该县获得“中国碧根果之乡”称号,2020年对外宣称全县碧根果种植达10万余亩、约168万株。

肖飞坦言,名列“碧根果之乡”,刘广勤“是作出贡献的”。

刘广勤建园之初算过一笔账:那时泗洪县计划发展碧根果园20万亩,就需要200万棵苗,另外全国发展碧根果势头昂扬,最起码要增加200万亩,那市场就需要2000万棵苗。刘广勤自认作为行业里的领军人物,他的苗应该不愁销路。

出于这种乐观的预判,同时为防范园子后续发展的资金风险,刘广勤设计了一种密植大树法。即原本一亩地只能种10棵苗,但实际种了44棵,假如前三年合同执行后刘广勤和两村合作社不再投入资本金,也可通过间挖成型的树苗售卖补足资金缺口。那时,一棵小树可卖到四五百元甚至更多,多出的苗将会给公司带来三千多万元的收入。

遗憾的是,刘广勤的美好规划被一纸文件击碎。2020年9月、11月,国务院办公厅印发《关于坚决制止耕地“非农化”行为的通知》《关于防止耕地“非粮化”稳定粮食生产的意见》,明确永久基本农田重点用于发展粮食生产,特别是保障稻谷、小麦、玉米三大谷物的种植面积。这也意味着,全国范围内,将禁止耕地用于栽植碧根果。

王艳梅的算盘也落了空。在建园初期,王艳梅承包碧根缘公司两百余亩土地育了30万棵苗,市场好时,曾陆续卖出一些。防止耕地“非粮化”后,王艳梅剩余的20多万棵苗有价无市了。肖飞也替她遗憾,“要不然她应该发一大笔财”。

王艳梅自认,曾有机会把苗销售一空。她称,2020年3月,她联系南京一家企业,以1560万元的价格将所有苗全部售出。当月,在泗洪县挖苗装车时,遭到村干部阻拦卖苗,致使合同无法履约。

肖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确有阻止卖苗这回事。2024年4月1日,泗洪县魏营镇、瑶沟乡、农业农村局联合调查后,书面回复南方周末记者,之所以阻止王艳梅卖苗,是因为未经过股东会同意,王艳梅私自利用碧根缘公司土地育苗,致使所卖苗木产权不明晰。

卖苗失败后,王艳梅提出泗洪政府应照价赔偿其损失。

肖飞怀疑这份购苗合同的真实性,并称仅当天阻止卖苗,后来就没有再拦过。“别人来讲两句话这合同就终止了?一千多万就签那么简单的合同?苗是什么规格,地径多少,树高多少,是不是嫁接苗等都没有(明确)。”

那份仅有两页半、15个条款的购苗合同确有多处不合常理的地方,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,合同的签订时间是2020年3月,但购苗的江苏嘉晖市政建设工程有限公司却是2021年1月才成立。王艳梅承认该合同是事后补签盖章的,“涉及到我和政府的事情,我当然要把我所有的手续都完善了”。

上述购苗公司一位蔡姓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因公司老板与王艳梅是好友,因此合同条款并未细究。“为了买她的苗,我们才成立的这个公司。她这个确实是好项目,还承诺提供技术指导,三五年就可以挂果。后来没卖成(苗),我们还生气,就没跟她来往了。”

招商引资“摇钱树”,折于碧根果之乡

2024年1月24日,王艳梅的自育苗地。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摄

卖园

为了撤回投入的资金,王艳梅动了卖园子的念头。

谢全华说,2020年卖苗失败后,王艳梅不想经营了,为了卖掉园子,她找了市里的一些领导。2021年,经股东大会商议,对园子进行审计和资产评估,审计报告显示碧根缘公司欠王艳梅787.465万元。资产评估结果非常喜人,园子价值3000余万元。但遗憾的是,园子迟迟卖不出去。

园子卖不出去,但仍需投入管理,其中最大笔资金是土地租金。2024年2月27日,泗洪县瑶沟乡庞塘居村民冯国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:“老百姓拿不到租金,就上村里闹,去年都围着(村委)门要钱。”

为解决这一难题,刘广勤和两村委达成一致,将2400亩土地划成多块,以650元每亩的价格承包给多名种粮大户,缺口部分由村里去借。在转租合同上,刘广勤和种粮大户约定,后者每年享有该地块采摘碧根果果实40%的收益,以及可对园内栽植的树苗售卖,所售资金二成归后者所有。作为回报,种粮大户在日常耕种时,帮忙代管碧根果树。

刘广勤认为,这一方法虽不是上策,但好处是在没有任何投入的情况下,保证了村民的地租,园子也不会陷入失管的境地。“2022年我管理,运作得好好的,按时交了租,最起码没有亏钱。”刘广勤抱怨,2023年由王艳梅管理,“搞得鸡犬不得安宁”。

2024年初,王艳梅向南方周末记者诉苦,自己并不认可刘广勤与种粮大户签订的合同内容,且自己有意接管园子,因此提出2023年由自己管理,“结果就开始怪事频频”。

王艳梅所指的怪事多指与当地村民发生冲突,其中与冯国辉的冲突最多。冯国辉今年53岁,承包了碧根缘公司700亩土地,2023年5月,冯国辉称为了在苗地空档种点花生,雇人开旋耕机耙地,没注意到两边的树苗,旋到了一些。

冯国辉愿意赔偿,“我10万块钱都交到派出所了”。但王艳梅不同意这一赔偿方案,她认定冯国辉是故意毁苗7万棵,要求按照30元一棵赔偿,并坚持立案处理。经当地派出所现场勘查认定,受损苗木数量为8473棵。

派出所立案后,冯国辉处于取保候审状态,与王艳梅再次因砍树枝发生冲突。王艳梅更加坚定了卖园子的决心。

招商引资“摇钱树”,折于碧根果之乡

2024年2月27日,冯国辉站在他承包的果园土地前,林下小麦是他去年秋天种下的。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摄

要钱

近几月,王艳梅多次去往北京和泗洪,要求泗洪县各级政府退还自己投资园子的资金及利息1287.465万元,以及照价赔偿卖苗钱1560万元,共计2847.465万元。

之所以向政府要钱,王艳梅称有两个考量,其一是刘广勤没钱,从他那要不来钱;其二她认为政府曾称资金正在审批,让她先垫付的行为属于欺骗,因此政府需要为此负责。

对于王艳梅的诉求,肖飞认为不切实际。“都没管过她事,随她玩的,她自己玩砸了,推给政府。”他不止一次劝王艳梅要及时止损,不要老这么耗。

肖飞的话确有实际考量。王艳梅自育的20多万棵碧根果苗,因为种植过密,再卖不掉就会逐步死掉。2400亩园子里的4万棵碧根果,因近几年疏于管理,“虫害、病害都很严重,如果再耽搁一年,这个园子就撂了”。

肖飞提出解决方案,他称要把碧根缘公司申请破产,进行清产核资,卖的钱优先偿还王艳梅的借款。他称,一位常州的范姓老板在泗洪承包了近万亩碧根果,曾出价800万元购买该园,其中700多万元可偿还王的投资款。此外,对于王艳梅自育的碧根果苗,泗洪县政府计划以15元一棵的市场价购买其间嫁接苗约15.07万棵,总额200多万元。

“总共一千多万,笑眯眯的。”肖飞认为这一方案对王艳梅足够友好,“如果她不同意卖,错过今年3月份这个机会,又得再等一年,恐怕还不如现在”。

在政策影响下,王艳梅育下的20多万棵苗仅是“碧根果之乡”有待“消化”的一部分。肖飞透露,泗洪当前有6家园子育苗,还有两三百万棵苗待售,“我们计划把县内现有的嫁接好的苗分两年消化掉,消化渠道包括所有乡镇的绿化造林”。

刘广勤认为王艳梅不应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政府买断园子上,“与其告政府,不如哭政府”,告诉政府自己有多么难,让政府在农药、化肥、资金等方面多给些支持。面对国内4万吨左右的碧根果缺口,刘广勤认为,加大对园子的管理投入,提高亩产才是正道,“现在全国有一百多万亩地(种植碧根果),最终有效益的有二三十万亩不得了了”。

刘广勤分析,效益低下,是因为多数种植碧根果的人并不相信它可以带来经济效益,“之所以种,是有补贴,很多就是我拿到政府的补贴就不干了。这是普遍现象”。

招商引资“摇钱树”,折于碧根果之乡

2024年2月27日,园子疏于管理,碧根果树生病倒下。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摄

截至发稿,王艳梅拒绝了政府提议的解决方案,坚持要政府照价赔偿1560万元购苗款。肖飞坦言无法接受,并建议王艳梅走司法途径,“法院判多少(我们)给多少。但是有一点,如果存在虚假合同,那就是典型的敲诈勒索”。2024年3月31日,王艳梅提出,要求泗洪政府尽快核实合同真实性并给出解决方案。

刘广勤坚信:“树在,地在,就有机会翻盘。”但留给他们翻盘的时间不多了。2024年2月27日,南方周末记者看到,园子内不少碧根果树疏于管理,生了虫害,手腕粗的碧根果树从底下开始烂,倒在麦田里。王艳梅承包的自育苗土地,因常年不除草,藤蔓爬上细苗,土地几近撂荒。

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

责编 谭畅